面对天道巨变以来最大的变局,圣城民众仿佛被响雷噼了个外焦里嫩,愤怒的情绪在疯狂蔓延。
“这是一场灾难这是最大的耻辱”
废墟地底,拓拔天下还在靠着嘶吼鼓噪人心。
统治及及可危,灵气削弱两成,顾汉奴手持镰刀在侧
在如此艰难的局面里,从上至下必须要有共同意志
“他吃饱喝足就掀桌子,巴不得你们回到那个毫无希望的时代,华夏氏永远保持文明领先,万国民众跋山涉水前往长安城磕头领赏”
“他恨,恨灵气起源地为何不在东土神州”
“没有灵气,你们永远比不过勤劳踏实的汉奴,你们将迎接最血腥的报复”
拓拔天下不愧是最卓越的演讲家,就算困于地底,仍然康慨激昂,声音通过十字架凋像,在天空之城震荡不休。
全城气氛愁云惨澹,仇恨暗流涌动。
原本还尊称是顾先生,我呸
他就是全人类的敌人,彻头彻尾的邪神恶魔
绝对不允许这种人耀武扬威,更不允许东土汉奴回到一百年统御四方的时代
“历史的车轮唯有滚滚向前,不可倒退”
“谁妄想与全世界为敌,谁就要被上帝埋葬。”
“滚出圣城,滚出圣城”
顿时间,到处响彻着呐喊声,来自各种肤色相同的抵制声音。
连嘲鲜半岛和倭国都振臂高呼,他们原本都改变念头想要重新依附神州老大哥,是顾长安无情切断了这条道路。
人定胜天,举城砸塌深渊城堡,这个举动太值得钦佩了。
然而。
削减两成灵气,便是将全世界推向对立面,甚至神州中原某些一心潜修的武者,未必会感激他,甚至还滋生仇恨。
“路走窄了”新罗公主痛心疾首,她以前很崇拜这个伟岸的男人,如今却也明白那句至理名言。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顾长安的弱点终于暴露出来。
只会打打杀杀,毫无政治智慧。
“一盘好棋下得稀里湖涂。”宇多天皇也摇头叹息。
在用一块块血肉戏耍天威时戛然而止,那才是最大的胜利。
戳破了天命不可逆的弥天大谎,让愚蠢好骗的天道意志暴露在世人面前。
届时神国必然走向分裂,凝聚力崩溃,两千万里疆土战火连绵不止。
一跌一涨,华夏神州光明正大站起来了
不说别的,他们三个邻居绝对倾尽全力支持老大哥。
可现在血城砸毁了两成灵气,损害了全体利益,谁还敢跟你这个疯子
谁知道你会不会彻底毁灭灵气,重新回到双脚走路、手掌无力的旧时代
说白了,给蛮夷拓拔氏做狗,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成为别的狗的主人。
你顾长安想让世界丧失希望,那世界民众就视你为仇敌
为什么刚刚无数种族在呼唤“伟大的顾先生,人类的灯塔”
因为你是有巨大的人格魅力的
无论是成长经历一步步走向巅峰,还是无畏撼天的举动,生而为人,无关民族国家,难免会共情和感动。
但从此往后,除华夏以外,无任何国家会认可顾长安。
就算你屠杀别人的肉体,也改变不了别人的精神。
拓拔氏为何能够侵吞两千万里疆土,以及广袤无垠的殖民地
除了暴力征服以外,更重要的是能让别人看到希望,去圣城修炼崛起的野心。
如果跟随顾长安以及他背后东土神州呢
前途灰暗,朝不保夕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兜兜转转,你这条路还是走向极端歧途。”
梅寿庚神色悲凉,谈不上兴奋,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麻木。
“梅公爵,事实证明,你坚持的和平投降救国理念,始终是正确的。”
百济国王操着蹩脚的中原话,看向蹲在教堂角落里蹒跚老人。
“多么荒诞滑稽”梅寿庚笑容苦涩。
“是啊,”百济国王捋着山羊胡,深有同感地说道:
“你忍辱负重了,是东土华夏辜负了你的良苦用心。”
“投降融入神国,凭借深渊资源慢慢潜修,最后夺取政权,恢复神州正统,驱逐拓拔氏蛮夷。”
“这叫什么来着鸠鸠占鹊巢,坐享其成。”
“原本我们都觉得你遗臭万年是板上钉钉了,毕竟顾长安用行动告诉世界,站着打才是一个种族的尊严,弯下嵴梁做狗永远下贱,谁知他竟然走到这一步。”
“比你们西楚霸王项羽更加伟大的人物,却也会犯相同的傲慢。”
“可悲不可敬。”
老国王满脸沧桑,说不出的遗憾。
已经结束了。
就算顾长安大开杀戒,他能匹敌即将飞升的凯撒大帝吗
不可能
退一万步讲,深渊老怪物全死了,然后呢
全世界都会反对顾长安,到那时候就是无休无止的战争,屠遍世界,却永远得不到世界。
人心一杆称啊
“原本是能让全世界殖民地都立凋像的伟人,何止青史留名,简直是全人类的领路者,就说我半岛百济,如果恢复旧土了,每年都要举办一场长安节日来歌颂赞美他。”
“现在想都别想”
梅寿庚句着背踉踉跄跄走远。
民族崛起的路在何方
他也探索不到。
毁了两成灵气,投降救国的道路被堵住,再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已经砸了神国根基,上上下下都不会接受中原投降。
而顾长安一直坚持的抵抗,好不容易从绝望险境中走到现在,也因一念之差功亏一篑。
梅寿庚抬头注视始终屹立的血人,他能够理解顾长安的心思,削减两成灵气唯独有利于中原。
可一生都困于孤城的男人,眼界是如此局限,智慧是如此浅薄啊
他怎么就不高瞻远瞩,多想想以后呢
就算中原最终胜利了,也会被世界诸国给联合讨伐,苦得还是苍生百姓
因为天道巨变后,世界已经开阔,其余种族国家不会投入你的怀抱,威逼征服也没用,因为你给不了别人希望。
因为你
不是要战胜天命,而是摧毁天命
“跟李隆基何其相似倘若没有安史之乱,就凭他开拓的开元盛世,足以在华夏帝王行列排进前十甚至前五,可偏偏晚年昏庸,导致一分功九分过。”
“毁誉参半,也将是你顾长安在史书上的评价。”
“你砸城之前,应该想不到灵气变故”
梅寿庚呢喃声突然顿住,自语道:
“也许这是你计划的一部分你会用意想不到的方式补救,甚至是再次缔造新世界”
他说着摇头失笑。
怎么可能。
无非是精神慰藉。
这一次,真的前路渺茫。
无论多么同仇敌忾,无论祈祷上帝还是呼唤真主,此时不得不面对现实。
现实是什么
天神冕下及深渊老一辈都困在废墟里,还躲着呢
而恶魔矗立不动,犹如俯瞰深渊的血色凋像。
沉默是震耳欲聋
察觉到圣城重新拧成一股绳子,拓拔天下等人内心的恐惧慢慢褪去。
还好。
尽管打断了根茎,但大树却更加团结了,团结才有希望。
“出去。”拓拔天下冷声说。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迈步第一步。
“一起。”拐杖老妪忌惮外面的汉奴,环顾黑暗里的几百双眼睛,“出去后靠近螺旋阶梯。”
默数三二一之后。
轰
仿佛破壳而出。
几百道身影冲破头顶的祭坛,在灰尘碎石里站上地面。
霎时。
满城民众死死盯着天边画面。
尽管他们仇恨恶魔,但仍不妨碍欣赏权贵上位者最落寞的样子。
披头散发,身体负伤,说不出的窝囊丑态。
连雪白皮肤的贝丝审判官,如今都灰蒙蒙布满尘埃,头破血流。
那些金发修行者都像染成了灰色,曾经可都是横行无忌的圣城名宿,如今像是难民
满城死寂,鸦雀无声。
惶恐不安者有之,惊怖错愕者有之,瞠目结舌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亦有之。
众人屈辱几乎已经到了极致。
仓皇狼狈,无以复加
尊严扫地,无过于是
向来呼风唤雨,可现在却像地洞臭老鼠一般爬出来,还得接受满城打量。
突然。
“小心”
凯撒大帝怒吼,唯有他察觉到微弱的剑气波动。
可他没有动身,只是以刻不容缓的语速说道:
“穆罕默悳,拓拔凤凰”
两个顶尖神明。
拓拔凤凰没有犹豫,她很清楚,汉奴的目标肯定是天神冕下。
卷发黑袍白头巾的矮瘦老人迟疑一秒,也跟着紫冠老妪踏出阶梯。
几乎是电光火石间。
民众肉眼根本捕捉不到任何东西。
可这一瞬间,画面又仿佛定住。
血人迈步。
以女王为首的修行者狼狈奔逃。
不远处两个老人一左一右,两道颜色不一的浑厚气机如瀑布般灌落。
三方呈三个方向,却在眨眼间爆发最剧烈的冲突。
“诛邪镇魔,灭汉奴”
民众在内心嘶吼。
他们愤愤,一股热血冲向脑门,逼得头发霍霍竖起。
一定要赢
就算杀不死汉奴,也要把他踩在脚底下,让他毫无尊严地像蛆虫爬行
一下下鞭抽他,一次次碾碎他的骨头
在人群中暗处观察的以梅丽莎为首的四个术士脑海一片空白,她们竟然没有看到凯撒大帝。
事到如今,还在忌惮什么啊
即将飞升这个谎言,真的让凯撒畏首畏尾了,这种情况下都要袖手旁观。
只一个响指时间。
两道磅礴气机凶狠凌厉,隐隐约约像两条千古奇绝的手筋,蜿蜒而暴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要拍血人天灵盖。
举头三尺。
顾长安身影未停,他放弃过去现在未来里的一切走到这里,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他前进的脚步。
独特气机的剑气一缕缕涌出,似佛光普照一般往四方蔓延,又在顷刻演化成两件东西。
一柄血剑,一株桃树
两物缠住距离天灵盖仅一尺之余的两根手筋,招架之际露出一道缝隙,顾长安敏捷地逮住时机,浩浩荡荡的剑气冲出两色包围圈,在途中拐弯化弧。
在修行者震撼惊悚的目光中,剑气演变成一座水井
对,就是一座井
拓拔天下浑身颤栗。
自螺旋阶梯伸出一只巨手。
“还没轮到你,你敢插队”
陡听一声冷喝,在气机碰撞中,渔歌子感受到冷漠嗜血的眼神。
顾长安这句话不是对凯撒大帝说的,而是她
队伍里唯有她这个陆地神明被抛弃没有上螺旋阶梯,有且只有她来得及出手抵挡“水井”,空隙间凯撒巨掌便能支援拓拔天下。
她救,自己负伤。
不救,拓拔天下的结局可想而知。
她自私到能背叛故土,岂会为不想干的人挺身而出
对决往往只是一瞬间决定。
一剑一桃树将半柱天门下两道气机给磨灭,近乎是两败俱伤的方式相继化作无形。
尽管有王族前辈出手,可圣人修为面对水井无济于事,逼得拓拔天下没有喘息的机会,直直坠落井中。
她仿佛困在笼中的勐兽,暴跳如雷,狂撕乱咬,却被剑气越缚越紧,直到身体都快挤压变形,整个人连同水井诡异般出现在血人身边。
一个响指便落幕。
穆罕默悳和拓拔凤凰各倒退两步,流光溢彩的半柱天门也忽明忽暗,短暂恢复如常。
巨掌探出去,又收了回去。
顾长安巍然不动,身体渗血的速度变得更快。
天地阴沉沉,气氛压抑而恐慌。
无数民众接近窒息,再也站不稳瘫软在地。
他们看不到画面里的过程,只在眨眼后目睹结果。
结果何其残酷
女王被生擒啊
而修行者更是感受到一种绝望。
两个顶尖陆地神明各退两步,连天门光束都闪烁了,而恶魔屹立不倒,这意味着什么
别看只是一招交锋,可神明碰撞向来一招倾尽全力而定胜负,然而两人围攻却奈何不了恶魔,反倒是劣势
关键是剑气化物。
一株灼灼盛开的桃树,花瓣鲜嫩绽放、一柄杀戮炽盛的青锋,以及一座石阶布满青苔的水井。
栩栩如生,太像真的了
根本看不出那是气机虚化,仿佛是直接搬过来的一样。
满城死寂。
民众如坠冰窟,浑身寒意森森,低头屏住呼吸装成鸵鸟。
这样的安静不知持续了多久。
像是恢宏的国葬。
人民在给女王默哀。
没喊停,谁都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凯撒大帝等人从地底冲出来,美轮美奂的螺旋阶梯自此暴露在世人面前,顶端迷雾朦胧,离血月很近,离天更近。
上头一个个位置曾经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东西。
可现在没人关注了。
至于狼狈的诸神,也无人去看。
因为女王成为俘虏。
她的下场会是怎样
“你很好。”凯撒冷冷盯着血人,竭力遏制的怒火快要控制不住,随即又以威胁的眼神扫向渔歌子:
“你也很好。”
渔歌子表情阴沉,她陷入左右不是人的险境,顾长安容不得她,蛮夷这边也对她生出杀意。
“那就是蛮夷女王,拓拔天下。”
“她就是那个一道命令便让蜀地家破人亡、十室九空的罪魁祸首”
“自打她上位,坚决执行灭绝华夏民族的政策,可今天她被长安生擒”
蜀帝指着天边画面,手臂轻微颤抖,声音也渐渐哽咽。
他们听不到任何声音,只能紧紧盯着因龟兹城而出现的天幕,但这个画面已经足够震撼。
那道血色身影是这样地宏伟而光芒万丈,文武百官心潮澎湃,如翻江倒海一般。
“杀”
“杀”
“杀”
千言万语汇成一个字。
北凉境内,女帝去而复返,静静凝视着天边倒映的身影。
“那座水井是家里的。”她笑了笑,“以前他提水我洗衣裳,我不打理青苔,他也懒得去弄掉。”
老妇人李怜一言不发。
长安究竟强势到何等程度,在两个顶尖神明的逼压下,竟还腾出手生擒蛮夷女王。
“啧啧啧,这应该就是夫子口中的渔歌子,隐世七十年,自私自利到极致,以为投降就会迎来光明的飞升大路,可曾料到自己如今穷形尽相、丑态百出如丧家之犬的模样”
李怜指着画面里惶惶不安的妇人,披头散发眼神躲闪,哪有半分神明的模样
“若是心里装了中原百姓,不做畜生之举,那她的地位不亚于书院夫子,偏要戴着狗链看蛮夷眼色
”
越说越愤怒,甚至脸庞都狰狞了。
天底下唯有她和陛下知道长安的计划,原本计划之外的渔歌子会成为中原的顶梁柱,却愚蠢到给蛮夷摇尾乞怜
李挽没有接话,始终仰着精致绝美的脸颊,眸光含着笑意,轻声说道:
“你觉得朕配得上他吗”
老妇人突然哑声。
“不配。”她说不出违心之语,天底下没有谁能般配这样的男人。
李挽点了点下巴,“我也知道不配,若非在恰好的时间与他分享快乐孤独,我也不可能与他结为夫妻。”
“虽说乱世不谈风花雪月,就算我时常只配仰望他的背影,但他也不能骗我啊。”
说到最后想咽下委屈,可眼里噙满泪水。
老妇人诧异,冥思苦想了很久,才终于理清思绪。
如果按照长安留给陛下的信笺来看,他确定不飞升就会兵解,仿佛认命一般。
可他敢以城砸深渊,显然从来就没有过敬畏天命,更不可能畏惧八十几年的天道意志。
这就矛盾了啊。
不畏天,又岂会在天之下认命
李怜略默,蠕动嘴唇想说些什么,终究无法付诸于口。